蚕豆花紫。
蚕豆花白。
大片大片或白或紫的蚕豆花从车窗外飞快地跑到后面去。
蚕豆的叶何以是带着蓝色的呢？不知是叶面上有细细的薄薄的粉膜，还是有早晨润湿的露气，蚕豆的苗叶竟是晶莹的，蓝莹莹的，粉扑扑的，青春靓丽，神采奕奕，它们欢天喜地地拥挤在暖春的阳光下眉开眼笑。在高低错落的暗黄色的土坎上，在层层叠叠的梯田里，蚕豆苗那么至真至诚地团聚在一起。隔着车窗，我能感受到它们很年轻很年轻的气息，气息很清爽，清爽得让我禁不住屏住了呼吸，虽然车子是飞快地向前驶去，虽然或白或紫的蚕豆花是飞快地向后面跑去。
千千万万的蚕豆花飞快地闪到后面去，仿佛去赶赴一个青春的聚会，在它们青春跳荡的光影里，我的心绪也被闪烁得缥缈起来。
春末，夏初，北方的天空广袤而深邃，蓝得纯净，静得神秘。其实，天上除了无比广大的湛蓝和极其爽朗的纯净之外，什么也没有，我却爱看，我以为那里一定有我的灵魂得以慰藉的好东西。我好像觉得自己一直都在这样仰望着，不分年月，不分时日，仿佛一切都是从来如此，无论时光多么漫长、多么曲折、也无论时日多么凄苦多么无情，在我看天的时候，时光仿佛终于把起点和终点连接在一起，我所经历过的生命历程就这样被围成一个完满的圆圈，我的心灵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一次穿越，无需假想，无需借助“时光隧道”，我就这样走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起点，当然是我的生命过程发生的那个起点。
躺在平展展的土场上，暮春的阳光和清风荡漾在我的胸膛，头朝南，脚朝北，看北方的天空，我的身边是一大片正在晾晒的麦子。
有时候，我也躺在潮乎乎、热腾腾的田地边氤氲的青草上，旁边是一条小小的水埝，回暖的水在埝里汩汩流淌。身下是柔嫩的青草，耳畔是微弱的清风，我的身旁还有一柄刚刚搅动过流水翻挖过泥土的锄头。
我在看北方的天空。
青草在田埂上，流水是用来灌溉返青的麦苗的，麦苗就要拔节了，那时，我的生命和正要拔节的麦苗一样年轻。撩拨我的脸颊的除了清风还有蚂蚁和别的爬虫，它们不明真相，也就不知天高地厚地从青草叶上爬到我的脸上来，我的脸就痒痒的，痒得实在难以忍受了，或者，那些不明真相的虫子们快要爬进我的耳朵或脖子里去了，我就连忙用手将它们拂去，那时，那地，我是无心跟他们嬉戏的，我只觉得世间很好看的东西就是广袤、深邃而湛蓝的天空。
我只想看北方的天空。越看越蓝，越看越广阔，越看越深邃，越看越宁静，然后，那种蓝色的宁静就给我催眠……等到我猛然从蓝色的梦里惊醒过来，流水依然，风声如故，草叶还在撩着我的脸。睁眼的瞬间，我发现我已经躺在深蓝广袤的宁静里了……
直至现在，我依然爱看北方的天空，并且是躺在地上看，头朝南，脚朝北，头顶对着太阳光的直射，我的眼前，北方的天空就被太阳照亮。蓝色的宁静中有无穷的乐趣。
我是从不喜欢南面而视的。面南的时候，阳光太炫目，太浮躁，太咄咄逼人，太招摇，太自负，太不可一世，太把人的眼睛不当眼睛，太把人不当人，而只当成一块烤肉。面南的时候，我的目之所见，除了一大片狂躁的强悍和不知所云的朦胧之外，我什么也看不见、即便勉强看见的也看不清，我的眼前反而会迷离，脑子里也会昏乱，身体也会跟着不适。唯有面朝北方的时候，阳光才叫做温暖的，天空才是澄明的，阳光照到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清晰的，也才是可爱的，我的心里，也会油然地生出爱情的痛苦和痛苦的甜蜜。
现在，太阳在我的左面，北方在我的右面，田坎，蚕豆苗、蚕豆花也在我的右面。我在车上，车跑得很快。
雪白的蚕豆花多么像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啊，只有八个这样的牙齿在我面前这样露出来的时候，爱情来过。牙齿所在的嘴里曾经好像有和煦的春风吹出来，红唇带露，清纯的嘴角微微上扬，上扬的嘴角让人爱恋得肝肠纠结，也让人自卑得痛不欲生。人儿真的是蚕豆花一样的恭和雅致，仿佛世间万物都是因她而生的，仿佛太阳的圣火也是为她而点燃的。然而，这些都很快俶尔远逝，我没有留住，我也留不住，爱情远走之前，日子把跟我有关的一切都化作了无奈的一笑，然后妥帖地寄存在晴日里北方天空的蓝色和宁静里。现在，我的右侧，一闪而过又一闪而过的是大片大片的蚕豆苗和蚕豆花，绿的叶，白的花，紫的花，莫非是因为幼稚而负气、因为负气而远行——的人趁春归来了吗？
可是，我为什么偏偏又在旅途上呢？蚕豆秧苗处处有，白花紫花处处开，却都是这样的一闪即过，并且是反方向地一闪而过，让我吃惊，让我意外，让我目瞪口呆、让我心跳加快！
至于紫色，应该是炎炎夏日的短袖T-shirt了，肌肤也是那样的晶莹，仿佛还很透明，仿佛也覆着一层嫩白的膜。抑或是天气已经很热的缘故吧，伊人的两颊仿佛施了脂粉，嫩白，粉红，差不多可以哈气即化弹指即破。乌发，紫衣，粉颊，朱唇，玉齿，还有秋水荡漾一般的微笑，这样的笑容就把世界改变了，日子就被夏天的烈日炙烤得膨胀了、变长了，从日出到日落竟是那样的鼓荡着爱情孕育出来的心旷神怡和诗情画意，可是，世间并无适当的言语来描摹那种人间胜景，而只有默然背对了。这样静静地背对着，静到有限，就听到伊人极不寻常的呼吸。
夏装是紫色的，夏天就是紫色的，背对伊人的夏日也就是无比凉爽的。
从蜀中沃土到陇上重山，我的春日旅行就这样成了一个只让我激动不已的传奇。蚕豆花开得无比热闹，我竟又这样赶上了，虽然是坐在车上赶上的。青春豆苗，花开如蝶。山间，田坎，仿佛有风，白的紫的蚕豆花就意气奋发地翩翩舞动。车速很快，大概跟逝去的时光一样快，大片大片的蚕豆花就这样飞到后面去了，飞到过往里去了，虽然是不断地去也是不断地来，但没有一朵花想在我的面前稍作停留。于是，虽然花开如蝶，但我在车上，也就无缘撷得一朵两朵在手心里，也就不能一个人情意缠绵地细细端详。
可是，又何必撷得一朵两朵在手心里呢？走向过往的东西，没有能够留得住的实体，唯有这不愿老去的寸心还留着一些曾经让灵魂大喜大悲的印记，但也毫不迟疑地一并在时光的河流中衰老下来，或者将会衰老下去，虽然我的心里想的是真的不愿意老去。也许，唯有在我头朝南、脚朝北躺在地上的时候，在我审视宁静而湛蓝的天空但又忽略了日行经天的无可阻拦的冷酷无情的时候，我的心才能把过往和当下攒聚到一起，然后凭着记忆深处很美好的生命情景贪恋一时的舒畅和欢愉，然后，即便是白天很终疲惫不堪了，北方晴朗、湛蓝、宁静、辽远的天空猛然从眼前落幕，我不得不站起身来开始往家里走的时候，我已经在长久的凝视中沉醉了，也无所谓渐去渐老渐寂然的伤感了。
根本没有预料到，蚕豆竟然又开花了，蚕豆花从我眼前飞逝的情景让我的心提前沉浸在炎炎夏日紫色的凉爽之中。我知道我终将有下车的时候，那时，我的眼前定然不会再有白得洁净、紫得雅致的蚕豆花了，我的眼前一定是我很熟悉又很陌生的城市，但我还能凭着蚕豆花的记忆想起蚕豆花一样标致的人儿。我会猜想：她是面朝暮春的洁白呢，还是背对夏初的深紫呢？
2012-4-9
郑州哪家医院有癫痫科宁夏癫痫病医院太原治疗癫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