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褚荣兴
奶奶离世的前几年得了老年痴呆，尤其是爷爷去世后，她的老年痴呆症越来越严重，记性很差，很明显的就是认不得人，亲戚朋友也记得的很少。
那还是读高中时，周末时间去看望奶奶。大老远就发现腰已弯到接近九十度满头白发的奶奶依然闲不住，一个人在菜园拔草。
我上前叫了声“奶奶”，听力下降的她没听清，便拄着棍凑近问我，“你是谁，找哪个？”
我连忙扶着奶奶，告诉她我的乳名，她方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孙子，便自言自语说，“瞧我这记性，连自己孙子都记不住了”。
奶奶在水池洗了洗手上的泥土，领我去厨房。
我问她来厨房干嘛？奶奶说，“我看看有没有米茶，给你盛一碗。”
小时候，家里生活条件不好，一日三餐勉强能吃饱，作为孩子的我们在家总是东蹦西跳，没到吃饭的点就开始饿了，奶奶总在做饭是顺便烧一大锅米茶（一种很稀的白米粥），等到半天饿了就盛给我们吃。现在的奶奶哪里还会做饭啊，听叔叔说，奶奶老年痴呆后，有一次烧米茶，锅开之后发现锅里没米，她本能地以为自己又犯“糊涂”了，肯定是忘了放米，又往锅里加了一碗“米”，结果一会儿“米”又没了，正好下地农耕的叔叔回来，发现奶奶煮的哪是米呀？是尿素（一种白色粒状化肥）！
我连忙跟奶奶说，自己刚吃过午饭，不饿，不用喝米茶。接着奶奶又走到了堂屋，开始在大桌子小桌子之间走来走去，我以为她在收拾东西，我坐在凳子上休息了一下。
没过一会儿，奶奶手里拿了几块东西，问我，“你看这是不是糖啊？你吃几块吧。”
在奶奶眼里，糖是很好东西，是一种稀有的东西，所以小时候奶奶给我们盛米茶时总喜欢加一些白砂糖，因为她总想把很好的东西留给我们。我接过奶奶手中的“糖”，发现那是几块小袋装的威化饼干。
奶奶拄着棍慢慢走到前屋（她休息睡觉的房间），我上前搀扶了一同过去。屋里一张床两个柜子，简单而整洁，我坐在奶奶的床边上，看见奶奶打开一个棕色的衣柜，柜子里的衣服整整齐齐，她开始将右边的衣服挪到左边，好像要腾出地方用似的。我很好奇，奶奶现在收拾柜子干嘛？
只见奶奶从衣柜很底层的衣服下取出一个手绢包裹着的东西，然后小心地将手绢放在床上，一层一层地打开，很后发现原来里面包裹的是一些零钱。奶奶不出门，不买东西，这些零钱很显然是发给孩子们的，特别是过年发压岁钱用的。
那时，每年过年奶奶都会给我们发压岁钱。每到发压岁钱时，我们这些孙子辈的总会把奶奶请到椅子上坐下，我们规规矩矩地排着队给她老人家磕头，然后从她手中领过压岁钱。总有大人会过来看热闹，对我们的磕头进行“评头论足”，于是我们谁都不服谁的比着磕头的响度和个数，有时太卖力，脑瓜子都能磕出红印记出来。而每次奶奶总是那几句：“恩，这个磕的响”，“乖乖，别磕坏了脑袋”，“可以了，可以了，别磕这么多了”。
那一天，奶奶拿着手绢里的零钱一张一张地问我，“这个是多少钱？这个呢？这个硬币是多少？”
我一一回答。
“哪个很贵，你拿一张，其他的我留给他们。”奶奶又说。
“我现在挣钱了，您不用再给我了，留给他们吧。”我骗奶奶说。
“呦，孙子都挣钱喽，真快啊！”奶奶低声自语说。奶奶又小心地将手绢包裹好，放回原处，然后将柜子里的衣服整理了一下。
那天下午，我跟奶奶聊了会儿天，虽说奶奶老年痴呆，但对过去的事记得还是非常清楚，尤其是对孩子们的牵挂，担心孩子吃不好，穿不好。
临走时，奶奶执意要送我。
她拄着一根棍子，送我到菜园边，方才调头。待我走到几十米之外，发现奶奶又回到菜园内开始收拾菜园了。
那时，老年痴呆的奶奶虽然生活的节奏和质量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她心中对家人的爱始终没有因老年痴呆而减退半分，她的爱的方式仍然没有变——将自己心中很好的东西留给孩子。
（作者褚荣兴是上海市白茅岭监狱民警）
司法部犯罪与改造研究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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