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鲍吉林
我友郭君,高尚士也,生于县域北陲故黄河岸,长于城南外祖家,外祖早殁,乃与外祖母相依。外祖有子女四,大姨二姨及舅父,母亲行小。郭君及壮,学业有成,自创实体医一县眼疾,遗人光明广有口碑。光阴如白驹过隙,倏忽已五十有余。
一日,其父告郭君曰,你另有一姨在。郭君大惊。父曰,早年于你外祖家南丁里粮站做公家事,见一年青女子售粮,身貌言行绝类你母,因想,得非你外祖母早年有女送人?或与你母竟是双胞也未可知。说与你母浑不知,乃询问老人,老人涕泣曰:昔年你叔(当地习俗女婿称岳父为“叔”)早逝,四子女皆幼,我数月又产一女婴,饥啼寒号,光景殊觉凄惨!你叔之姊昔嫁南庄沈大户,彼时儿娶妻两年未育,有意讨一“压子”,就思把小女过与他。长男女啼哭力护,因暂置别家,两童屡过往,忽一日至不见其妹,人告患急病不治而夭,实则转至沈家。讨“压子”者实为你等姑舅表兄,小妮儿到则作女儿。彼时有約,故向未能认,此事休再提起!自此不唯我深藏于心,你母等虽亦渐知,也都守口如瓶,于今已五十余年矣!现你外祖母已逝,母病卧,我亦老暮,思虑再三方说与你,意在商讨,相认还是*沉匿。
郭君大奇,一时心内翻滚口中无语。郭沈两家向少往来,只在年节母亲辈去看姑母,沈家来瞧舅娘。更何况小姨早年已随夫去东北,诸弟妹也尽相投奔,是故较少省亲,故此,郭君侪辈皆无所知,只知沈家有”表姐”,而不知“表姐”实为亲姨。郭君此时虽信父言,却意欲作一番探询,再作定夺。
去岁暑期,人告南庄“表姐”远道而来,要小住时日,郭君便欲前往。南庄听说素未谋面的表弟将访,欣然应允。郭君至,见老人虽年已耄耋,精神仍佳,面相举止与母亲、姨、舅无二致,还共有头发浓密,鼻梁高挺,门牙稍稀大等特征。郭君呼“姐”,老人称“弟”,郭君着意刨根问底,老人便细说前事:记事起,生活富足,吃穿皆优于别家,爹妈奶祖均疼爱有加。岁余添一弟,又三年复添一弟,家人犹爱如初,未曾爱幼嫌长。不幸七岁时母亲因肝病而殁,弥留一再嘱咐两兄弟要依从长姊,不得惹长姊生恚,是以深知重负。后父娶继室,继母视我与两弟如己出,尤疼爱于我。好光景止于十岁,天道有变,父亲和爷奶遭受管限,继母又相继生下一子一女,如此,不唯人前低人,更愁吃饭穿衣。又几年继母因肺痨病死,一家老小悲苦无可名状。一日下学,有同窗说,你奶正挨斗呢!急跑去,但见祖母顶阴阳头戴高帽,任由人大声呵斥,使力推搡,可怜祖母素爱高洁,那时却十分委顿。我自幼稍知读书,初中毕业荐为乡村教员,知不易得乃加倍珍惜,虽屡有根红苗正者觊觎,始终未能我动。同辈我很长,尚须操持家务,不使父亲过劳。长成有媒婆登门,言邻村一男子部队转业,在东北某农场工作,可付终身。婚后远行,仍得执教。诸弟妹在家觑无出路,相继投奔,我与你姐丈都悉心安排,使成家立业——几十载酸楚,自是一言难尽。“表姐”言语及此,复转悲为喜道:现逢盛世,我与你姐丈得享晚年,子孙也各安居。有女高知,还曾几度伴老身异域游。现皆居南方,要我久住,乐享温暖天气。
一番陈诉完毕,郭君不胜唏嘘。悲人生短暂,八十载光阴倏忽而过!叹姨母不幸中得遇良家,不唯“父亲”宠爱,更难能两养母都视若己出,虽身在受管束之家,却得为人师——如此种种,实亦人为!复感羡姨母坚忍,几十年来报家不辍。更赞叹人间正道,才疑山穷水尽,忽就柳暗花明……那时不容郭君思绪驰骋,已被带入酒席——郭君礼仪厚重,沈家宴席甚丰。丁里乃县治门户,有羊肉名吃誉满萧、宿、徐、淮(北),是日郭君得尝正宗。沈家有子侄作陪,敬酒奉菜极尽殷勤,郭君纵不善饮,当此时也不免面红语稠。酒足饭饱,稍坐便打道回府。
郭君归述见闻,言及姨母所述姑姥挨斗受窘事,心有戚戚。父插言道,昔年于粮站,一生产队完粮,天大热众人休憩,独一人负重艰难上垛。问何故?人答,此当年沈大户,今为”地主”,他多劳,我等便可少累——方知乃你小姨养父。郭君道,我姨母,外祖之女,娘亲之妹,岂能不认!父曰,此说甚合我意。恐面述有不便,乃作电话谈。寒暄毕,便将昔时父亲所见,外祖母述说一一细陈,婉表相认心曲。恳言,您是我至亲姨娘,我乃你至亲外甥,即时再呼一声”我姐”,从此当改口叫”姨娘“!言毕涕泣。那头先是沉默,后缓缓道,会有这等事?从未有闻!郭君泣言,外甥所说,俱是实情,无丝毫虚假!道可有证据?答有外祖母言,有你等兄弟姐妹相同长相佐证,想丁里也应有人知。回说未足为凭,况我已八十有余,不欲劳费心力。郭君直言,生而为人,未明身世,不亦惑乎?姨娘三思!
老人话虽如此说,心却难平,寻思,看他情真意切,不像说假话。而且,他家人财两旺,正值壮岁,应无冒认之理。我长相似他家人,独不像诸弟妹;诸弟妹生日都清楚,只我模糊。昔时我父弥留之际,曾呼我至床边,注目于我,半晌方道,你向有恩我家,于心不胜感激……当时颇感诧异,心说本乃自家父女,何至言谢?亦且观其状似有不尽之言——如今想来皆是疑窦!忽忆婆家姨母尚在,便欲询问。姨年且九十,体尚健,闻听摇头,连说断无此事,莫听人乱言!然老人终是迷惑,疑其所记不确,复疑着意隐瞒,无何,乃定下主意与郭君通话。郭君坦诚相告,并无破绽。老人将信,道,请一见。郭君赶忙应答,好极,好极!便盛情相約。
老人如约至,外人一眼可辨,几位老年女性(郭君舅父已故)定是一家——一样长相一样身形,相同言语相同举动。一阵寒暄介绍,这个述说,当年生活贫困,母亲逼不得已才将小妹过于姑家。那个讲道,去姑家却好,不然,不知能否长成呢?都不胜唏嘘,更有人情难自禁暗抹眼泪。至此老人已不疑。推及生年,止小郭君母岁余。老人见一媪稍小于己,以目相瞩,似欲搭话,隐觉似曾相识,方迟疑人已至,开口呼“姑”。郭君告说,此我大舅女。媪道,我从前曾是您学生呢,那时六年级,十三岁,姑母十八年华,待我极好,外人都诧异我们长像酷似,还极投缘!一晃已六十余年,不知老人家还记不记得?老人恍然想起,连说记得记得——我就好奇,心说怎得如此像!别人就说,你们家有亲戚,所以像啊——我还把你领回家一次呢!这边说,是是,还在您家吃了饭!老人笑说,现在看来,貌像非是无由,“亲戚”之说更是有理!众人都转忧为喜破涕为笑,说不尽从前煎熬,道不完现在安好。此时另有忙于拍照,张罗开饭者,端是一派喜庆融洽,郭君父子很是开怀。由是,郭沈两家亲上加亲,多有走动。
郭君陈述此事,仍按捺不住感慨,沉湎于幸福,我闻也为曲折故事感动。浮想我家也有此等事——弟生于三年困难,兄弟姐妹众,未成年者多,都张口吃饭伸手讨衣,没奈何将其送于别家,未料成年后偶窥过約,辗转寻至,恰与父遇于小巷,乍相逢便知是骨肉至亲!彼时之心灵相通以及悲欣情景至今犹记。是以郭君之感亦同身受。
茫茫人世,家境所迫为人螟蛉者有之,后多有相认,但年至耄耋才聚首者,实所未闻!感慨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感慨故事中人以德报恩也得善果,复感慨郭君赤心圆家终至功成,遂不揣鄙陋援笔记述,并试拟《临江仙》一首为赞:
昔日城南沈姓女,
原为表妹移花。
历经艰苦亦堪夸。
晚来逢盛世,
毋用再嗟呀。
姐丈从前得遇见,
一瞧便信葛瓜。
贤甥诚赤誓圆家。
別时襁褓梦,
再见互扶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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