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美

辣椒美

很近天气热得有点过分，阳光毫不善解人意，如利箭似的射向人间，让人望而生畏，出门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力量。如此热的季节，食欲大减，看到热乎乎、油腻腻的食物便难以下咽，每餐非得有辣椒才能吃得下饭。每天上超市买菜，必定要买些辣椒回来。小巧可爱的小米椒，颜色漂亮，辣得很是有滋有味；爱把自己卷成一团的螺旋椒，虽然不如圆椒个头威猛，也不如尖椒那般长得很像辣椒，但也真有做辣椒的资格。我独对这两种辣椒情有独钟，很乐意让它们塞满我家的冰箱。做各种凉拌菜，我喜欢撒上一大把切得碎碎的小米椒在菜肴上面，红艳艳的小米椒铺在雪白的豆腐或绿色的蔬菜上面，能让一道貌不惊人的菜肴瞬间艳光四射。除了喜欢小米椒艳丽的色泽，也实在喜欢它具备的辣味，辣得有劲，又不霸道。美而辣的小米椒，让我青睐有加。螺旋椒，在夏日里，我偏爱做捣辣椒。捣辣椒，是家乡的做法。在电饭煲里的米饭快要煮熟时，扔几个洗干净的螺旋椒进去，待米饭煮熟，螺旋椒也蒸熟了。蒸熟的螺旋椒由青绿、硬实而变成黄绿、绵软。把蒸熟的螺旋椒捞出置于盘中，撒上蒜末、生抽、豆豉和醋，用调羹压烂就成。捣辣椒酸酸辣辣，很是开胃。而螺旋椒也是那么争气，辣得很霸气，很猛烈，那种辣来势汹汹，直接从嘴里猛地蹿进肺腑，让人猝不及防，又不可抗拒。每次吃由螺旋椒做成的捣辣椒，我经常被辣得呼天喊地。从入夏以来，对辣椒几度痴狂，每天可以食无肉，不可食无辣，即使辣得有时肠胃不适，脸上痘痘大驾光临，也照样吃得津津有味，殷勤有加。那种剧烈的辣味对我而言是香、是美、是致命的诱惑，让我爱恨交加，欲罢不能。

如此偏爱辣椒，是因为我们江西抚州人从小是吃辣椒长大的。在我们家乡，辣椒在蔬菜里头，几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餐要是少了辣椒，大家会怨声载道，食不下咽。有些人就是炒个青菜，打个豆腐汤也不忘放辣椒。甚至早上吃个馒头，也要抹上红通通的辣椒酱来吃。至于我们那里人人早餐爱吃的泡粉，如果不就上一小碟放了辣椒的萝卜干，便感觉没吃早餐。而夏天晚上常吃的凉拌粉，铁定得有辣椒来拌。更有甚者，有人就是咳个天翻地覆，生病住院，辣椒也照吃不误。从我记事起，我们家的餐桌上，必有一道辣椒菜肴，除了带叶子的菜，其他的蔬菜都会放辣椒来炒，而烧鱼，焖豆腐，炒肉，炒油渣，肉皮之类，更是少不得辣椒。全家老少都能吃辣，也喜吃辣。辣椒在我们的心目中，唯有鸡鸭鱼肉可以与之抗衡。记得那时，只有夏天才能看到新鲜的辣椒，其余的季节吃的都是干辣椒。那些年，每年的夏天，小镇的辣椒是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而来的。人家的菜园里，成串成串的辣椒挂在藤上，比花还鲜亮、迷人，看着就让人欢喜。菜市场的摊位上，一堆堆的辣椒像小山似的装在竹筐里、竹篮里、地上，铺天盖地，蔚为壮观。新鲜的辣椒真是好看，水灵，尖细，外形实在也不辱没辣椒的身份。绿色的辣椒绿汪汪的，仿佛携带着整个春天归来。红色的辣椒红得明明亮亮，洋溢着夏天很饱满的热情。那个季节是辣椒的锦瑟华年，是吃辣椒的黄金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很投入的吃着辣椒，爆辣椒，捣辣椒，拌辣椒……更豪气的吃法是把整个生辣椒洗干净，直接蘸了酱油来吃。夏天里小镇人吃得很多的是捣辣椒，几乎天天吃早饭的时候吃。于是到每天吃早饭的时候，左邻右舍端着碗聚在一起，只见人人的碗里都堆着些黄绿色的捣辣椒。在热火朝天的季节，小镇的人们把辣椒吃得风生水起、豪情万丈；个个嘴唇吃得红红的，嘴巴发出嘶嘶的声响。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浓烈的辣味，那种火辣辣的气息从人家的菜园里、厨房里；从小镇的菜市场里，像疾风似的刮到阳光下，与夏天炎热的气息融为一体，那是小镇夏天很具特色的味道。

在年少时吃的辣椒菜肴中，很是难忘外公做的青辣椒爆炒空心菜梗。那时，也唯有夏天才能吃到。多少个夏天的清晨，天还蒙蒙亮，外公便起床了。我好像似睡非睡，耳边总是萦绕着外公在厨房里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对我而言，那是世界上很温馨、很悦耳的声音。在那叮叮当当的声响中，我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次醒来，外公已经蒸好了米饭。我擦着眼屎，睡眼惺忪的走进厨房，外公清瘦、忙碌的背影如阳光一样映入我的眼帘，阴暗的厨房总会因为外公的存在而变得无限的亮堂。只见外公已把空心菜洗干净，菜叶和菜梗已经彻底分离，空心菜叶被放置于一个小竹筐里，空心菜梗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被搁置在一个大碗里。另一只大碗装满了切得细细的辣椒丁，砧板上是一小堆切成细末的蒜头。外公看到我进厨房，慈爱一笑。然后我烧火，外公炒菜。外公炒菜的样子气定神闲，颇有大厨风范。只见外公用锅铲从油锅里舀了一点猪油甩进锅里，等到凝固的猪油化成一汪柔情似水的汁液时；外公很利落的用手抓起一把蒜末扔进锅里，热油与蒜末儿激烈碰撞，发出吱吱的声响，一股浓郁的蒜香味瞬间弥漫厨房；然后外公再把青辣椒和空心菜梗倒进滚烫滚烫的油锅里，锅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外公用锅铲麻利的快速翻炒，动作非常潇洒。空气充溢着呛人的辣味，让人直打喷嚏。辣味与蒜香味在空气里彼此交汇，然后迫不及待的钻出厨房，冲天而去。大火爆炒两分钟，撒点盐和味精，辣椒爆炒空心菜梗就可出锅。青辣椒和空心菜梗颜色碧绿，白色的蒜末儿点缀其间，绿中有白，宛若江南春色。这道菜极为鲜嫩，爽脆，辣得很地道。辣椒在这里绝不是配料的身份，它与菜梗平分秋色、分庭抗礼。童年的夏天，早饭少不了这道辣椒炒空心菜梗，可我们总也吃不腻。还有一道辣椒炒油渣甚是难忘。那时也只有熬猪油的时候，才有机会吃到猪油渣。焦黄的猪油渣在不能频繁吃肉的年代，可以与猪肉相媲美。每次我们兄妹看到厨房里出现一大钵猪油渣时，特别兴奋，眼睛发光，只觉每个猪油渣都顶漂亮、可爱，像夜里的星星似的会发亮。在我们的眼里，那不仅仅是猪油渣，而是代表着一份温暖的烟火日子和四平八稳的幸福生活。夏天的猪油渣更令人神往。因为家乡做猪油渣必定得用辣椒来炒，似乎猪油渣天生只为辣椒而生。夏天的青辣椒仿佛带着诗意而来，与油腻的猪油渣在一起烹制，有惊艳之感。它们彼此完美交融，彼此成全。青辣椒无畏的吸收着猪油渣的油腻之气，猪油渣让张扬的辣味有所收敛。猪油渣香辣、绵软而有嚼劲，饱含着辣椒的清新之气。青辣椒则美美的吸收了猪油渣的香气，辣得十分可口。假如单独炒空心菜梗和猪油渣，味道是平淡无奇的，但因为有了辣椒的加入，使得空心菜梗和猪油渣脱离平庸，滋味变得美妙无比。辣椒，以辣味压倒一切，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年少时吃的辣椒菜肴除了对辣椒炒空心菜梗和辣椒炒猪油渣印象深刻外，还有很多辣菜让我念念不忘，如爆辣椒、凉拌辣椒，辣椒焖豆腐、辣椒焖鱼……那种香喷喷、热辣辣的气息在记忆的长空里经久飘荡，挥之不去，让我回忆起来始终感到亲切、温馨。直到如今，我对辣椒的喜爱依然热情不减。一日不吃会食欲减退；二日不吃会恹恹不快；数日不吃会魂牵梦系，从此消瘦。辣椒，是有魔力的一种蔬菜，一旦爱上，味蕾为它颠倒，灵魂从此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