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风的鼻子
真有些匪夷所思,竟然深深地爱着自己伤风时候的鼻子。
鼻子是一种人体器官,因其属于五官,也便关联着人的形象之美丑,但正由于它和人的形象美丑关联得过于紧密,因其审美特性过于敏感,对一个人鼻子的丑,人们大抵都是对其进行“后台处理”的。鼻子本身的形状是天生一次性成型的,俊美的鼻子不会因为病痛而变得丑陋,丑陋的鼻子的形体也不会因为人体健康而变得俊美起来。爱着伤风时候的鼻子,是因为这时候的鼻子传达着一些无比美妙的嗅觉信息。
这些嗅觉信息都来自久远的年月。
焚烧柴草时发出的浓烈气息,是从灶膛和炕眼里冒出来的。那些浓烟一律是绵柔的白色,浓烟携带着浓郁的材质信息,很容易让人辨认出焚烧的是哪些柴是哪些草,是林中的乔木,还是山上的灌木,或者是庄稼的秸秆儿,那些气味是很清晰的。有些灌木,有些乔木,一年四季都在烧着,哪些柴草的气味也就一年四季都在鼻子里鼓荡着。那些柴草,除了在灶膛和炕眼里燃烧,也被户外作业的人在野外山坡和林间的空地上点燃,那些柴草在野外被点燃的时候,大多在冬季。一群一般大小的孩子上山进林去背柴。柴砍够了,柴背子捆扎好了,就一边吃干粮一边玩耍。玩耍的花样也很简单,就是像野兔子一样在林中乱窜、嬉笑、打闹,活像一群穿着衣裳的野物。
很快就弄出了一身大汗,人也乏了,就地捡拾干柴干草,点一堆野火来烤。山风忽东忽西,长长的火舌也忽东忽西,一旦躲闪不及,就会让火舌烧着褴褛的衣衫,也会燎光额前的头发和眉毛,也会烧疼了手。烟灰乱飞,落在潮湿的脸上就变成片片黑泥,大家对视也对笑,也恶作剧地帮别人擦脸,结果是越擦越黑,直至稀里糊涂满脸黑,活像刚从火海里逃出来的猴娃子。
玩够了,肚饿了,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又发疯一般大笑着抓起土块把火扑灭。火堆冒着青烟还不放心,全都解开裤子往冒着浓烟的灰烬里撒尿,还要比谁的尿撒得高撒得远,火堆余烬就发出一阵充满幽怨的“噗噗呲呲”的声音,带着尿骚气的烟尘就蒙住脸就冲进鼻孔,有人趁此机会乱中恶搞,把尿撒到对面的人身上,对面的人气急败坏也要如法报复,可是,尿已经撒完了,只好端着“空枪”把得意忘形的恶搞者满山坡狂追。
伤风的鼻子真是太神奇了,此时此刻,还能送来粗茶淡饭的香味。
那时候的饮食确实粗,确实淡,数量极其有限,甚至绝无仅有,有时候不免也要挨饿,但凡还能吃到口里,都是香的,“饥咽茅糠饱咽肉”,这话是一点也不假的。粗淡的食物从来都是跟柔弱的生命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那时,凡能用来果腹的可称作食物的东西,都有明确而清晰的食物香味,能闻到那些气味、并能把那些东西吃到嘴里的人就算还在活着。因为关乎生死存亡,所以记忆实在深刻。食不饱肚的日子大概确实跟生死连在一起,或者大概总可以算作一场久治不愈的慢性病,如今,一旦伤风,记性很好的鼻子就把那些气味接引出来,那种病态十足的日子就摇摇晃晃地蹒跚而来。新挖的洋芋,新磨的麦子面,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的玉米面,水萝卜、胡萝卜、卷心菜、大白菜、干菜,也有数量极少的腊肉,仅有的腊肉一年中只能吃几回,每回煮肉,每人吃多少,都要由大人亲自分配。每到杀年猪的时候,除了能够痛快地吃几回肉,女娃儿们还能得到几个猪腿骨节玩具,男娃儿们则可以把猪尿泡吹大了当球踢。伤风的时候,鼻子能闻到猪肉香,也能闻到猪尿泡里的尿骚气。
一年一双新鞋,几年才有一件新棉衣。
身上穿的全都是用自产的材料做成的。破旧衣物的布头做成的“千层底”,手工拧制的麻绳,自己种的棉花,自己纺的线,自己织的布,自己染的色。打麻绳、纺线和缝制衣服是母亲的事情,经线、织布、染色,是父亲的事情,种棉花、摘棉花、弹棉花是父母亲共同要做的事情。刚穿上新棉衣的日子里,总能闻到新棉花和染料的香味。新鞋很夹脚,有时候是剧痛钻心,但当疼痛感觉真的传达到心里的时候,心里却是高兴的。冬天取暖要烤火。烤的也是柴火,烟熏火燎,火星乱飞,稍不留心就把衣服烧着了。棉布、棉花燃烧的时候会发出很呛人的焦糊味,那种气味也让人感到紧张、恐惧,因为在那个年代里,宁可烧肉也不能烧衣!一旦有棉布衣物的焦糊味飘起来,所有的人都会神情紧张、手忙脚乱地查看自己身上,查来查去,终于查到某人的衣服被火星点着了,事不关己的人公开庆幸自己的好运气,被烧着衣服的人则要哭丧着脸,有些甚至会真的哭出来,哭的原因大抵有二:一,自己好好的衣服被凭空烧了一个洞,不完美了,实在可惜;二,回家以后,免不了还要挨顿打的。回家之后,大人果然大动肝火,父亲大发雷霆大打出手,而母亲只有向隅而泣。那些日子,被伤风的鼻子再次闻到的时候,除了能清楚地闻到棉花、棉布的呛人的焦糊味,还能闻到漫长而饥寒交迫的童年,能闻到生活的苦涩味和母亲的辛酸泪……
人生百味,何以如此挥之不去,并且深深地刻印在灵魂里呢?
寒来暑往,春夏秋冬,青春年少,恍然一梦。当生命终于像花儿一样绽放的岁月里,有人曾经给过一个火热的香吻,人生的头顶自此有了一隅五彩缤纷的天空,心中有一股激情像长风一样在这个天空吹个不停。爱情是烈焰熊熊的火炉,享受爱情的人真想把自己完完全全投进去,重新熔铸成一个无限快乐、无比幸福的青春少年,或者,变成一个永不熄灭的灯盏,点亮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甚至,很愿意变成一片永恒的天空,一座屹立的大山,一片不干涸的海洋,一颗不消隐的星星,一块广袤的青草地,让自己心爱的人在上面奔跑,每天看到野花烂漫……爱情让人喜悦得无处存身,爱情美好得让人无所适从,爱情悲壮得让人真想为爱献身,爱情让人相信爱过之后人一定求得永生,而永生的起点,就是那个火热的香吻……
伤风的时候,初恋的香吻是很清晰的!
其实,伤风的鼻子清涕涟涟,眉不飞色不舞,音不成调声不成韵,只不过,所有那些能记得起来、还能回味的东西,本就代表着生命深处的一些幸福和一些感动。鼻子健康正常的时候,呼吸着不痛不痒的现实的空气,人的知觉很平庸。到了伤风的时候,那些蛰伏已久的美好终于春暖花开,就浮出记忆的深湖,就通过不正常的鼻子袅袅娜娜地来,在心灵舞台的前沿,姿容灿烂,广袖舞风……
2012-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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