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滋味

中年滋味

中年是什么滋味?过去读俞平伯的作品，有印象，说是如登山到山顶：“上去时兴致蓬勃唯恐山径不敌脚步之健。及走上山顶，四顾空阔，面前蜿蜒着一条下山的路，……兴致呢，于山尖一望之余随烟云而俱远;现在只剩得一个意念，逐渐地迫切起来，这就是想回家。”前辈的感慨，很值得回味。几十年来，坎坎坷坷，风风雨雨，弹指一挥间，不知不觉间也站到了“中年”这个山顶上。这会儿品味中年滋味，竟也感慨无限。“中年”，可能就是这样一个深秋的早晨。一连几天，你都陷入了一部小说的构思、创作之中，这一天你有了冲动，挑灯夜战，一口气将它完成了。天色放亮，你搁下笔，刚想躺下迷糊一会的时候，突然发现女儿静静地站在你的面前。噢!你想起来了：你答应今天去落实一家单位，让女儿去实习操作电脑排版操作的呀!于是，你二话没说，挺挺胸，抖擞精神，换上衣服，下楼推着自行车出门了。谁让你糊里糊涂答应的呢?既然答应了女儿，可得当件事去办。这一刻，你再一次体会到了父亲的责任与重负，心境与腿脚同样沉重。

“中年”，可能就是那一个寒冬的午后。快过年了，一家人沉浸在欢乐之中。你采购了一大批年货推门进屋，女儿在做蛋饺，妻子在炸肉圆子。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传来了坏消息：父亲病危……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雷，容不得你犹豫，你立即关了煤气，将所有的肉类物品都抹上一把盐，其余物品都塞进冰箱，然后锁门，携女带妻赶回上海。当你赶到家，父亲已经悄无声息地与世长辞，是旧病复发，得了脑溢血。在黄泉路上，父亲没有给你留下一句话，也没有给你增添一丁儿麻烦，你却倍感内疚和悲伤。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你一边为父亲守灵，一边好言劝慰年逾古稀的母亲……整个儿都忙完了，你真想找个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然而不行，你还必须强打精神，向每位前来吊唁的亲戚好友递烟沏茶，甚至陪着聊上半天。“中年”，可能就是另一个早春的日子。你的小说在颇有影响的文学杂志上接连发表了、获奖了;或者，你的作品被电视台拍成了电视剧。你本可以得到一份祝贺，享受一份得意。然而，在善意的祝贺里也裹挟着个别人叽叽歪歪的声音。这一刻，你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作家靠作品站直腰杆，是骡子是马不妨也牵出来遛遛。可是，你已不再血气方刚，你不但隐去了嘴角的那一丝轻蔑，还把到了嘴边的话全咽了下去……一次次退让，都是为了日后的厚积薄发。

“中年”，也可能是你上班路上遭遇的一次意外：你骑着自行车经过一个巷子口，突然，横向冲出一辆自行车，撞上了你。你的右手手背被那人的车把刮破了，流血了，但无大碍。你朝那人望一眼，对方是个愣头青。

你希望息事宁人，互不耽误，各走各的路吧。于是对他说：“对不起，碰上你了!……”没料到，那人震惊得愣了很久，直到你离开了，他突然又追上你，对你说：“师傅，你的手要紧吗?我陪你去医院……”听了他的话，你心满足地笑了。愣头青很拎得清啊!你的主动道歉留给你的，是多么温暖的回忆!如果当时瞪着大眼骂他，会是什么结果呢?中年，你变得成熟，开始懂得“得理让人”，还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人生如登山，到了那个山顶，便注定要往下走。下山实在不易啊!要照顾老的走好，还要拉扯小的上路，曲曲弯弯的路上少不了磕磕绊绊;下山的路上，人群来来往往，尽管你要的只是风轻云淡，可你只有谨小慎微，才能避免与别人不必要的碰撞。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不宜再昂首挺胸、走路带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