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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光阴

来源: 四季文学网 时间:2021-07-12

今年春节回娘家,下车先路过外婆家,才坐下外婆对我说起的*一件事是:“你弟弟年里回来把房子卖了。”我不置一词,此事虽在情理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弟弟所卖的房子已经算是分在他名下的祖业了,应该是不下百年的老屋基,据说是爷爷的爷爷始建的房子。在我幼年的记忆中,房子很初的格局是进大门入堂屋,长方形的堂屋很宽敞,是全家人活动及接待客人的地方。两侧厢房分别是太祖母和母亲的卧房。堂屋直进有巷道,里面并列四间房子,奶奶和爷爷住很左边的那间,这隔壁间当初是我和哥哥、爷爷要动笔墨做斯文的地方,因为这左面两间与母亲的卧房之间又是一个大巷道,有天井,这房子就比较敞亮,又在后厢,较安静。厨房就设在这带天井的巷道里,天井的一角有一大水缸,还有各种腌菜坛子,周围常年放着瓷盆木桶,下雨天就接着这天水洗涮。晴日里奶奶忙得不知天光时刻就会瞄一眼从天井投下的光影位置再决定干什么。右边的两间因为采光不好,多是用来放杂物或用作临时客房。右边巷道间有一石磨,太祖母偶尔会颠着小脚在里面磨些杂粮谷物。左巷道有耳门连通隔壁,这隔壁住着太祖父的兄弟一家。房子内空很高,木板楼、雕窗,外观青砖黛瓦马头墙,粉墙的屋檐下都有绘画的,只是那时看来已经斑驳不清了。光滑的白条石门槛,门内外的地面上各嵌一块平整方正的大青石做踏脚石,门两边是一对光溜溜的大青石门蹲。

记忆很深的是晴暖的天气里,太祖母天没亮就会起床到溪边洗衣,临了去溪上游汲一壶水回来置于灶头用做淘米诜碗,早晨该做的一切都收拾妥贴了就拿了梳子坐在门蹲上梳头,此时我若刚好起床了,就顺势往她面前一蹲,她就给我梳两条光溜溜的小辫。太祖母很耐烦细致,梳完头还得空就会找出耳耙替我掏耳,边掏边念着:耳屎多了不听话,掏干净好听话……好象唱儿歌。夏天的中午,大门槛就成了我的凉床,把热背心整个儿贴在冷石板上,仰面看屋梁燕巢里燕子一家忙忙碌碌的生活。我喜欢这样一个人静静的呆着,看着那些小生灵孜孜不倦地做同一件事情,有时大人都出去干活了,哥哥和妹妹也野去了,我就一个人在房子里晃悠,爬在巷道的地上看一只只土蜂嗡嗡嗡地叫着从泥土墙的蜂洞里钻进钻出,看到有蜂进洞了也会恶作剧的拿小石子堵住洞口。百无聊赖就翻箱倒柜,把妈妈和奶奶她们收藏在箱里的银饰偷偷地拿出来玩几天又偷偷送回去,这事儿我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因为总没因此挨过大人骂嘛。哥哥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怕鬼,在他心里老屋里到处藏着鬼,特别是楼上和床后面,好象那里是鬼窝,独自从不敢越雷池一步,他是断断不会一个人留在家里的。哪怕朗日当空,他进房也要找个伴的,这个伴就非我莫属了,因此干什么都不能瞒我,还要贿赂于我,万一把我得罪了是没有他好果子吃的。

太祖父和太祖母过世后,爷爷翻修了老屋,把后厢右边两间阴暗的房子拆了围成了院子,那时爸妈在老房的前面又盖了一幢新房,家里的住房绰绰有余了,这老房子就爷爷奶奶住。三年后,爷爷又拆了老屋的前座,把堂屋和两侧厢房按现代的门窗规格重建了,换掉了开关时吱呀呀的木门,装了大玻璃窗,光溜溜的白条石门槛和石蹲都换了,翻盖的房子从外面看完全没了老屋的影子,整个老屋就只剩左边带天井的巷道和相连的那两间房子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流年易逝,站在巷道看着阳光从天井投下来,一如既往的光影轨迹,只是那些老人一个个去了,眼前晃动的只有他们忙碌的模糊影像,牵心扯肺却不可触摸。我童年的所有时光亦如微尘,飞扬散漫在老屋的空气中、每一个角落里。

到了我弟弟手里,老屋的概念已荡然无存,二零零八年,弟弟突然心血来潮,从武汉回家与父母商量彻底拆了老房,重新规划另挖地基,经父母一冬的含辛劳碌,三层的楼房毛坯盖好了正待装修,弟弟却改了主意,想卖了这房子在外购房,母亲坚决不同意,说几代人的基业就这样卖了,以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弟弟也振振有词:都常年在外,家里的房子没人照料也是风侵雨蚀随时光颓败了。爸妈当年做的那幢房子哥哥也翻建了,留一幢屋在老家就可以了,两老城乡任住哪头皆可。就这样僵持了几年,终是拗不过弟弟,还是任他卖了。

往现实里说,老屋确是逐渐淡化它的居住功能,可它见证了我一家几代的人生历程,这里凝聚了多少全家人的喜怒哀乐?再三的修建改造,洒落多少心血和汗水?虽已全然不是当初模样,可只要站在那块土地上,那些久远岁月就会穿越时空扑面而来;就能闻到那些逝去的亲人们的气息,亲近到他们的灵魂;就有一种由衷的自豪感,全世界都可以没有我的位置,但这里是属于我的;就有了叶落归根的安稳。然而这根却在不知不觉中迁移了。回家谈及此事,母亲安慰我又象在安慰自己:人生百年,很终都要放下的,只要你们在心里把该留下的都留下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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