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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小说】雨后的槡树

来源: 四季文学网 时间:2022-04-24

许多年以后,当袁浩站在门前看着这棵早已高过屋顶的槡树,他总能听见槡树上来回滚落的水珠和蚕吃桑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他透过那棵槡树看到的那个晨光微曦初春的早晨。

南方的初春是个烟雨蒙蒙的季节,有时持久起来就是一个月,空气中满是水汽。雾蒙蒙的天给世间万物笼上了一层薄纱,人走在其中厚厚的外套都会被细雨沁湿。一颗种子埋到泥土里便能轻而易举生根发芽,就连没有根的枝丫插入泥土中也能焕发生机成活成材。早在鹅黄的草开始冒出地面,在春风中摇摆的槡树枝条,便已逢春长出了嫩绿的芽叶,在春风里摇曳,在阳光下舒展着细腰。桑树的生机勃勃,诱使着靠这种植物为食物的蚕在冬眠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好像早已闻到了桑叶的清香,在蚕卵里慢慢蠕动着,由很初的小黑点变白再变白很后破壳而出。

那时的袁浩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记得那是一个晨光微曦初春的早晨,在家里待产的妈妈洗菜择菜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一整剧痛,袁浩的妈妈来不及叫正在地里干活的丈夫,也不管不顾,忍着剧痛爬到家门口准备叫人帮忙。这时刚好六根嫂从家门口经过看到了在地上痛苦分娩的袁浩妈妈,没有一丝顾虑,便立马大声叫了起来:“快来人啊,万军嫂恐怕是要生了!”同时想办法把万军嫂移到床上去,一看吓了一跳,她看到万军嫂裤子湿了,意识到是羊水破了。心想“去乡镇医院怕是来不及了”,这时邻里在家的妇女也闻讯赶来,大家一起首先把万军嫂移到了床上。情况危急来不及过多的考虑,大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展开接生,巧的是六根嫂曾经向村里的接生婆学过点接生的本事,虽然这种土法在当时医学知识普及的乡村受到了质疑,六根嫂为了这双母子的生命安危自己冒着担当接生的风险,揽下这桩说不准的突发事件。六根嫂镇定自若,一边安抚孕妇一边叫大家准备好热水,热毛巾,擦血的棉花等。在经过半个小时的接生,万军嫂终于顺利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此时在田里干活的袁万军,听到乡亲们说她老婆产子的消息,立马丢了锄头,拖着脏兮兮的两裤管的泥巴,径直向家里跑去。回到家时汗流浃背的袁万军看到六根嫂乐呵呵的抱着一个用被单抱着的婴儿,喜出望外,看到扎着头巾产后脸色有点苍白的的万军嫂,母子平安。他再也止不住当父亲的喜悦含着泪水哭了出来,又大声地笑起来。多年以后当六根嫂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仿佛还听见万军那久久回荡,失声痛哭大笑的情形。

还好有六根嫂敢担风险的当机立断,使得万军嫂和儿子得以顺顺利利。在我们当地一直有这样一个习俗,有救命之恩的长辈,孩子要认干爹干妈,六根嫂是以后一子一女的妇人,理所当然,六根嫂成了万军嫂孩子的干妈,直至今日,每年寒暑假袁浩回家总要去六根嫂家探望这位再生母亲,帮她干农活,让六根嫂欣慰的是就是永远不嫌弃她这个日益衰老的妈妈,记得有一年暑假我回家我还听见六根嫂坐在他的门口一遍一遍的向人们说:“我有一个有孝心的儿子,考上了公务员,现在在市里当上了水利局局长。”说起这话的时候她一边说还一边流着泪,很近一年我明显看出六根嫂头发愈加白了,越来越没有精神头了,看他的时候我大多是带着怜悯的。

六根嫂是村里很有德行的一位妇人,早年不知累的起早贪黑的摸爬打滚的靠自己独自一人赚钱抚养着自己的一儿一女。由于她丈夫死得早,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个人,她是母亲更是父亲。说到六根嫂的丈夫—袁六根,我从一出生就没见过,有一次我们都是父亲领着去打预防针,只有六根嫂的一子一女由六根嫂带着,一时好奇的我才问了父亲:“为什么我们都是父亲领着,而他们的父亲呢?”父亲当时没有明确回答我,只是轻轻说:“他们的父亲出去打工了,好多年没有回来了。”马上就轮到我打针了,父亲抡起我的袖子,给我做好准备,我闭着眼睛死死抱住父亲,小时的我害怕打针,一看到针,便会死乞白赖的往父亲怀里钻。那时的我很不满足于这么简短的回答,之后的我回了家还是纠缠着父亲问起了六根嫂的丈夫袁六根。

父亲说袁六根是他一起长到大的伙伴,凭借着他父亲以前在煤矿是生产大队长,进入了煤矿,当了一位矿工。那时的煤矿工,算得上是很吃香的一份工作,足以养活一家子人,很大的问题就是随时可能出事,没有生命保障。袁六根就是死于一场矿难中,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出头,留下六根嫂和腹中的一对龙凤胎。家中的老父早已退休在家,人生中不幸有三,听到这个噩耗也悲痛欲绝,袁六根的父亲忍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酷,再加上老年的他患有脑溢血也追随自己的儿子去了。男人是家中的顶梁柱主心骨,家中顿时少了两个男人,凭借着早年积下来的微薄积蓄难以度日,大家都劝六根嫂再嫁,可是六根嫂坚持执意不再嫁人,即使有那么个好男人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她秉持着传统道德,生是六根的人,死是六根的鬼。大家也不多说什么,却心底里以后对这位年轻守寡的人多了份敬意和关心。

自打这以后六根嫂便独自养育着一双儿女,带儿女去报名,带儿女打预防针,有六根嫂的地方就有她的一双子女。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便把一双子女放在能看得见的岸上,插秧的时候便把儿女放在田垄上。我和双胞胎姐妹同岁,很难想象,二十多年如一日就这样过来了,眼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都长大了,孩子20岁那年,一双儿女一个考上了北京工业大学,一个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这对于人到中年的六根嫂是一件扬眉吐气的事啊,仿佛弯曲了20年的脊背一下子高大挺拔了起来,那时的六根嫂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嘴角泛起了微笑。一双儿女走进了都市,靠着他们的勤工俭学没有花费六根嫂很多钱,以优异的成绩顺顺利利毕业,在大都市参加了好的工作,一年到头却很少打电话给六根嫂,没有往家里寄过一分钱。当大家话里嘲讽着说:“你就当是白养了两个白眼狼吧,还好你有一个水利局长干儿子——万军嫂家的袁浩啊!”可谁又知道,毕竟干儿子比不上自己的亲生子女,任他再好,终究不是那个感觉。虽然她早已把袁浩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始终不相信自己的子女能够撇下自己不管不顾。因为在她心中她始终坚持一条: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始终会回到自己身边。就像她嫁给了六根,生是六根的人,死是六根的鬼一样这样的伦理道德一样亘久不变。

我回家省亲这年,听说袁浩晋升为水利局局长,他和我也是发小,一起玩到大的同学,只是后面他考到了江西农业大学,而我高考失利之后就读了个专业,之后就找了一份工作安定下来,后来袁浩又考了水利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之后便很少见到了。这次回来我就听父亲说起袁浩已经当上了市里的水利局局长,我看得出父亲多多少少有点望子成龙,希望我也向袁浩看齐,只是这存在的能力确实让我两事业上相去甚远。我便顺了父亲的意,表示会好好工作。近年来我事业上也还顺风顺水在一家私营企业当上了副经理,娶妻生子,也算给老人家挣了点面子。我很为袁浩高兴,在事业上蒸蒸日上。村里的人都以袁浩为荣,村里的父母教育孩子都以袁浩为榜样。

当上了市水利局局长的袁浩并没有官僚主义的做派,在工作之余,经常下乡来问候乡亲们,尤其是看望自己的父母和干妈。还特意从市里带六根嫂喜欢吃的东西和买一些新的衣物。六根嫂却硬是不收干儿子的给她的养老费,干儿子能经常来看望她感到已经很高兴了,毕竟袁浩只是自己的干儿子,这般比她两个没尽过一份孝心的一双儿女相比起来确实比亲儿子还亲。能有这么一个干儿子是多少年也修不来的福分。六根嫂是个固执的人,干儿子固然好,自己这么些年来确实蒙受干儿子的照顾,几次患病都是干儿子帮她安排一切。可自己毕竟是有子女的人,干儿子也有自己的父母。她不能这样问心无愧的接受干儿子的抚养,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子女怎能忍心让风烛残年的自己独自一人生活,不管不顾。

六根嫂固然是个明白事理的妇人,不把干儿子对她的好当做理所应得,年过半百的她现在拾荒,不依仗比亲儿子还亲的干儿子,自己养活自己,贴补家用。

六根嫂一边拾荒,一边向遇到的路人讲起她一双儿女的事,打探子女的情况。她没有丧失对自己子女的信任和关爱,她觉得她就像是起早贪黑不知疲倦放养的羊儿一样,羊儿吃的肥美自然而然会回到圈里,何况他还是自己的子女。可他不知道,羊有迷路的时候,人有丧失良心的时候。她不是不知道,她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一泡屎一泡尿拉扯大的孩子会迷路,不会回来了。

六根嫂等待着的心就像春天一样,充满希望。经历了寒冬的酷暑严寒,小草还能长出来,槡树依然抽枝,长出新的叶子,所谓“春风吹又生”,一棵饱经风霜雨雪,心力交瘁的枯木,只能扼杀在初春里。

江南的初春细雨朦胧,浸透着村里每个人的心。袁浩屋前的那棵槡树滴滴答答在低落水珠

好像在流淌着这几十年来酝酿的水珠,晶莹剔透却让人目不暇接,那个看着她长大的六根嫂就要下葬了。

后记:故事的主体情景大致是我参照家乡的一些人和事,并非真实,却有真实的发生在我身边。作为我个人我一直很重视儒家倡导的孝悌之道。我也时常自省“人之所以为人,孝悌之道,无孝悌之道,不知其可也?”写这样一个短篇故事一直以来是我的自然需求,只是很近突有感触,想到了一些情形,想通了一些道理,当然也有自己的影子,也算是自我反省的一个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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