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樟、祖村与留守老人(散文)
给先人扫完墓,我、哥和嫂、弟弟、大妹一行从公墓出来,大致估测了一下方向,就用手中的竹杆拨开挡在面前的荆棘和茅草,向竹山深处跋涉。说这里有路,确实,当年我们砍柴,背毛竹,采猪草,给茶园施肥松土,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因为走的人多,走得经常,黄土路面光溜溜的,一丝草根也找不到,路两边的杂草也只能长个寸把高。说这里没有路,也确实,荆榛遍布,茅草丛生,哪里还看得出路的踪迹?我们要去的,是一座名叫光山头的小山村,那是我们心灵的归宿。
从公墓到光山头村,是有绕山公路相连的,坐车去尽管要先下山再上山绕一大圈,也就是十分钟的事;我们偏偏要走这样的“路”。登上山岗,翻越山岗,又小心翼翼地趟着同样的“路”下了山岗,钻出竹林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坡地上,屹立着一棵古樟树。嗨,光山头村到了。
这是一座小自然村,总共十六户,我的涂姓族亲就占了十五户。近一二十年,年轻人都去了山外的世界打拼,开始几年是赚点钱就回来过日子的;后来不经常回来了;再后来,干脆在城镇购房置业,带着家眷外迁,不回来了;现在,村里只剩下两户,且都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我们走进村中,触目所见一堵堵房屋拆迁后留下的颓墙断壁。右边高坡上一座土墙瓦屋倒是很完整,但大门上着锁。这是留守老人、族哥兰果的家。山村人家上山下地干活,是不锁门的;兰果多年前在溪口镇上买了套商品房,两处房屋轮流着住;他家锁着的大门告诉我们,他老俩口现在住在溪口镇上。
大概是小山村许久没有访客,太过寂寞了,当我们从留守老人、族叔国清的家门口经过时,他马上笑盈盈地迎出屋来说话叙旧。和国清叔打过招呼后,我们就向西头一座老屋奔去了。
老屋的偏屋已经坍塌,正屋还算完整;窗棂朽掉了,窗户空洞洞的;门框和门板呈现着岁月的裂纹;门槛石的缝隙间长出的野草,足有半人高。光山头11号,嫂子眼尖,首先发现门楣上的门牌号是新钉上去的,该是留守老人的作为吧,我们的心头为之一热。
这座老屋是我爷爷一手盖起来的。五十六年前,我就是降生在这里。在我两岁的时候,我爹在山下的大街村盖了房屋,我娘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五岁的哥,走出这座老屋,住到山下去了。住到山下去之后,哥和我,以及在山下新屋出生的弟和妹,时常要回到这屋里来,因为,爷爷奶奶还住在这里,我们的家就在这里。哥结婚后独立成家,他把小家庭安在了这座老屋。随着哥嫂外出打工,这座老屋荒废二十多年了。
与爷爷的老屋共用一堵墙壁的,是座更老更大的房屋:一个大天井,围绕着天井一前一后两个厅堂、四间厢房以及门廊;主屋上下两层,用松木板隔开。现在,天井、两个厅堂以及两间厢房全拆掉了,在地基上开垦出了菜地,菜地上长着阔叶芥菜。没有拆掉的是两间厢房,黑漆漆的屋柱和板壁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这座大屋是我太太公手上盖起来的。我有记忆的时候,这里住着我的二爷爷老夫妻俩,和一个族哥的一大家子。除去住两家人之外,还有一间厢房两间厅堂,是生产队的公屋。晚上,大人就聚在现在还没拆的那间厢房里来记工分、聊收成,小孩子一会房内一会房外地游窜打闹。在生产队仓库盖起来之前,现在是菜地的那两间厅堂兼作仓库,角落里摆放着打稻桶、风车等农具,稻谷堆在地上,一筐一筐地过秤,分给各家各户。过秤的伯伯将分给我家的稻谷,再分成三十几斤、二十几斤、十几斤的三小担,分别放在哥哥、我和弟弟的肩上,让我们挑回家。轮上公社电影队到大队里来放电影,大队往往选择光山头小队的晒谷坪作为放映场地;但如果碰上下雨,那么,白幕布就挂在这大屋的厅堂正中,全村男女老少以及邻村赶来的人,就挤在这痤大屋里看电影,大屋非挤爆不可。
村前有一块抛荒的油菜地,无人下种,无人除草和施肥浇水,油菜花倒也开得轰轰烈烈,金黄一片。就是这么奇怪,当你觉得累了,放弃了刻意追求的东西,再回过头来一看,那东西你早就拥有了,比如油菜花。
油菜地边就是那棵老樟树。它是村标,或者说它就是光山头村,光山头村就是老樟树。它是老了,很老了,一枝碗口般粗的枝杈倒着长,已经完全枯槁;需两三人才能合抱的躯干依然挺拔参天。它老而不朽,老而不死。它越老越有精神,越老越有看头。
我们回走的时候,发现国清叔还站在他家门口一动未动。原来,当我们去别处转悠的时候,他自始至终用眼光追随着我们,生怕一不留神我们就从祖村消失了。再遇国清叔,话题自然就扯到了老樟树。我说,打我有记忆起,这棵老樟树就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国清叔说,不要说你小时候是这样子,就是你爷爷的爷爷,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少说也有两百岁了。
国清叔突然问我哥:住城市里的楼房有什么好?
我哥工作生活都在县城。的确,生活在城市里,车来人往的,空气污浊,噪声盈耳;住在鸽子笼似的公寓楼里,活动一下腿脚都受到限制,是有许多许多的不好,但哥不能这样回答;如果这样回答,国清叔再问,既然不好,当初为什么要搬去住,该如何回答?哥看着我,希望我帮他回答。我也是闷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闷坏了,才回到小山村里来透透新鲜空气的,只能以“住习惯了就好”这样的话来敷衍了事。
国清叔对我的回答显然不满意,就问了第二个问题:住在这山村里有什么不好?
的确,生活在青山绿水里,吃着自己种的菜和自己养的鸡鸭,给浮躁的灵魂寻找一处安放之地,不正是许许多多城里人向往的生活吗?第二个问题实际上是*一个问题的翻板,所以我们也回答不了。
见我们不能回答,他就自答了:现在的年轻人脑筋太活络,我一个老头子跟不上趟了。
国清叔的儿子在山下开发区盖起了一座四层的小楼房,多次请他下山去住,他一直没答应。如果他一迁,那么这座小山村就真的无人留守了,就彻底消失了;哥不无担心,就试探性地问国清叔:建文的条件这么好,什么时候迁去住新楼房啊?
我不去住,这棵老樟树在,我就不迁。国清叔说这句话时,我发现,他的眼眶里闪动着莹莹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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