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煜
"爸,咱还赅人家一块(元)多南瓜钱哩,没听你说还呀。"涛儿把正读着的一本书合上,抬头对我说。
"是没有还。"说着,我把一张报纸折叠起来,放到书桌一端,"我都找那卖南瓜的好几集啦,总是见不着他。虽说不大,也成了个负担。"
"那咋办呀,咱不是过两三天就要搬家到县城去吗?"
"那咱就到他庄上还去。"
买——准确地说,是赊下一个大南瓜,差不多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啦。
古城大镇,天天早晨都逢好集。我住在学校里,离大街集市还不到半里地呢,买点什么方便得很,拎个兜儿,一磨悠就到了。
这回到在集上,搭眼看到相挨着有好几架子车南瓜,顶招眼的是集头上的一车子:个儿大,颜色鲜,狗伸腰,枕头形,算盘子儿形,各种形状都有。那颜色也喜人呀,有的沉緑透蓝,尾部一抹金黄;有的浑身橙黄,像阳光照着的大鲶鱼;有的通体酱红,红得发紫......一车斑斓,一下子就把春天的葱茏明艳,夏天的碧绿繁欣,秋天的灿烂成熟全都亮出来了。
我和五六个买家都一起偎到这辆南瓜车前。翻检着,掂量着,品评着,波浪滚翻的南瓜上面立马喧腾起好多话语:
"这南瓜好吃可是不好买呀。隔皮猜瓜,你知道啥样是又甜又面的。"
"有的颜色鲜亮,长得顺溜,碍不着煮出来正是稀溜叠水的呢。"
"你别看有的那样子不老咋样,一吃倒是面道得很。"
大约是物稠不贵的缘故吧,有几个说着说着就离开这里,朝另一辆南瓜车走去。
一位穿着打落相当展样的中年妇女用白亮的大拇指甲朝一个枕头形的南瓜疙蒂那儿掐了个深印儿,用食指蘸了冒出的津液尝尝,说:"也算有点涩味儿,可谁知道结底咋样。"摇摇头,沉吟一霎,还是走了。卖南瓜的老农好失落,望着那个已走过两三个摊位的妇女喊道:"大妹子,这津味儿涩就是面哩,我这南瓜再信不过,你还朝哪儿找去!"
我是被这车南瓜的色和形吸引着了,实打算捡大的买上一个,翻看着没有动地方。那老农又朝我打量一下,满布风霜的脸上立马泛出一层笑意,说:
"看你是个真买家,你看这样中不?这南瓜你挑一个拿去,两角五一斤,我不收你的现钱,你吃中了下个集给钱,要是水溜,有咸味儿,我一个子儿不收你的。"
"这咋行哩?看样子是你自己种的,不容易呀!"
"咋不行哩,看你也是这切近的人。我以后赶集,咱容易碰上。要说我家嘛,也不算远,就在这西南角小刘庄西头。"
想想也行。南瓜若是好吃,就打这个赊卖上头,当事儿为他宣传宣传。
我挑了个青里透黄又挂着些蓝醭子的狗伸腰南瓜让他称了:12斤半。
在小厨房里正忙着舀水添锅的涛儿扭头看见我携着个大南瓜赶集回来,高兴得一蹦多高,飞风似的接过南瓜,说:"这下子又能吃上南瓜啦。爸,你真会买,好漂亮呀!""可别高兴过早,别看它模样儿好看,品质还不知道是奶奶样爷爷样哩。这顿饭咱就下锅尝尝。人家没收现钱,就是叫咱吃吃看咋样。"
我把买来的大葱、茄子放到案板底下,就操刀收拾南瓜。想先打瓜蒂跟前切出一块,一下刀就感到格外吃力,把左手搭到刀背上搁劲一压,才切下来。再把切下的这一块削去皮子,也挺吃力。这就怪了,以前吃的南瓜,切呀削的都不觉这么费劲的。住在隔壁的刘大娘听我一说这情形,笑着说:"难切就是长得磁实,这南瓜保准面道,算叫你买准啦。"
这一回做的白面南瓜糊涂。滚了锅,又用勺子搅着熬了好一阵子,那南瓜块子居然没烂到锅里多少。把糊涂盛到碗里,我先尝了一块子南瓜。面,甜,沙糯,直觉得还有点儿黄河故道滩里那种绿豆仁红薯的甜爽味儿,一个"好吃",把过去所有吃南瓜的好的记忆都压下去了。
这南瓜算对了涛儿的口味,他没顾得吃馍,一阵儿工夫就吃完了碗里的南瓜块子。"锅里还有,"我说,"你把南瓜块子都舀了吧。"端碗起身时,他说:"爸,明个集上去还账,就再买他一个。""中,我想着哩。"
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集上。刚走到人流熙攘、买卖兴隆的市面上,就想一眼瞅到那辆南瓜车子和那个守着车子的国字脸、连边胡、微微驼背的老哥。可在人群里串腾了老大一阵子,连点儿踪影儿也没有瞅到。而东半条街他是不会去的。我失望了。
又赶了一个集,仍然没能如愿;再去集上,照旧如此。几天下来,去集上还账的一份心思也就懈了。
当成回事儿由涛儿伴着去小刘庄,是一个雨后薄阴的上午。出西门走西关,拐上汪水泥泞的土路,在茂盛庄稼和一些高树的夹护中,我们爷儿俩踏出的脚步声都是湿漉漉的。没走多远就有一个漫坡水洼,不算生地方,知道顶多深到小腿肚儿,趟过去没问题。过了水洼再穿鞋时可麻烦了。好容易在水边涮净了脚,一站地儿脚又弄上了泥巴。就对涛儿说:"你去到那苘地里打一把苘叶来,咱铺到地上好站。"这才解决了问题。
小刘庄到了,奔着西头过去。在路口问一个扛着一箩头青草打地里回来的青年妇女:"有个到城里赶集卖南瓜的老哥住在哪里?"她和颜一笑,说:"你说的就是石头叔吧,俺这一片儿就他种的南瓜多,赶集卖。"她指指西边路尽头一个大门,"那就是他家,这庄上都比不上他那个过道门楼。"
刚到大门前头,一条大黄狗汪汪叫着窜出来。小涛儿怕狗,一下子往后退了好远。
"回来!乱叫个啥。"喊叫着,卖南瓜的老哥赶紧走出来,喝退了狗,一看到站在面前的是我,像是有点儿愣了:"你,你这是——"
"老哥,我是专意来还账的。"说着就把三块多钱递到他手里。"你那南瓜可是真好吃呀!我连赶好几个集专意找你,你咋着就不去了呢?"
"你可真是个老实人呀!自家种的东西,不值啥,三块两块的,我早就给忘了。这不是,今年这南瓜收得不错,比往年格外好。咱这北城,我赶两个集,接着就叫大孩子开车去县城卖了。头一趟也是迟,再去就好卖了,哪一趟都是不出晌就卖个净光。"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相当宽敞的院子。三大间出厦的堂舍,漆画的房檐,大红的廊柱,屋里一冒明的几桌座椅,满眼的明艳,透着殷实,亮着喜气。更可喜的是走廊和屋前的地板上全都摆着金黄色的玉米棒子,走廊两头高高摞起两堆酱红橙黄的大南瓜。南瓜堆旁边挂着好几串鲜红耀眼的大辣椒。挨着西厢房南头是个长方的花园,几棵柿子树上挂着橙黄的果子,树这边几株月季亮丽着红艳艳的花朵......
我赞美说:"老哥,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日子好,也很爱好儿。"。"也是吧。"他应答着,呵呵地笑。
接下来他到屋里掂出两条椅凳让我们坐,指着面前的玉米棒子说:"这是点早玉米,掰了,晚些时夏玉米一下来,这院里就难有下脚的空了。"
我们没有坐下就告辞了。出门好远了,那老哥又携着个大南瓜撵上来说:"把这南瓜捎着吧,我送给你嘞。"
"这不行哩,"我说,"远了没轻重,没骑车子,拿不动啊!"
他站在那里,好失望的表情,令我的心头不由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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