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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地归来

来源: 四季文学网 时间:2021-08-13

我相信自己又死过一次,这是个既孤独又美丽的命题。

 

——偶感

 

两三天前,在与淮南作家的一次小型聚会上,崩溃感充斥全身,仿佛穿着别人的躯体,灵魂下一刻就要烟云四溢,一如诗人陈先发在他的名作《前世》里所谓,“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难道真的要上演一场撩袍脱带的飞升戏么,化一只蝴蝶,还是逆流而上,重回虫茧时代?无力,无助,无思,无欲。手脚轻飘飘的,整个世界也似。而为了不影响在座诸位的兴致,努力地将自己从空中楼阁里拽回来,不动声色,又惊心动魄,好在现场的一切没有很终跑题。彼时彼刻,唯有不停地喝水,喝水。

 

颇感不适的“罪魁祸首”,除了藏地归来些许的倦惫,还需要加上接二连三的几场宿醉。就在前一日,竹马从苏州来,早就约好要在蚌埠见一面,他到那里出差,离着淮南不过高铁十几分钟的距离,何况,神交十年,确实该青梅煮酒,道一道人生砥砺了。竹马稍晚一点到酒店,比照片上,他要高大帅气许多,两人握手寒暄,他带着一丝丝的腼腆,二十九岁哟,多么令人向往的年纪。之后在蚌埠南站附近的一爿小酒馆,点了几个小菜,要了酒水,一场期盼有年的“秉烛”夜谈就那么自然而又熟稔地拉开大幕。

 

竹马显然还没有褪尽弥足珍贵的书卷气,声音低沉而笃定。他讲他是在大四的时候,偶尔点了百度空间首页上推荐的一篇文字链接,而进入一个叫“故园风雨”的原创博客的,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那里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古诗词。于是,他随着这个“故园风雨”博主的日日更新,走入了这个家伙的内心世界,童年,学业,工作,下岗,做工,写字,林林总总,反正挺不省心的样子。他更试着由模仿伊始,作诗填词,后来更是与博主“故园风雨”成了网络文友,间或匆匆忙忙地聊两句,天南地北,人生浮沉。其实,很初网线两端的他们,或许不过认为对方是个热络一点的过客,谁想到断断续续,恍惚间竟已是十年,自零九年,至一八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弹指一挥。竹马如今的诗词造诣早便再无“模仿”痕迹,俨然有了自己的独树一帜,老道娴熟,作品也涉及了其它文体,还入选了一些作品集。

 

那一晚酒喝了太多,两人一人一瓶,然后在夜色阑珊中,又去面馆各要了一碗小面。记得当时跟竹马嗫嚅,这些年里,类似于他的小诗友大概有那么三四个,无论怎么讲,这都是非常令人欣慰的事情。不是么?有人喜欢你写的东西,并且能够受之影响,发芽,植根,开花,结果,想想都壮阔。每个人皆是一部行走的小说,重要的是,如何去写下自己的章节。保罗·戈埃罗说,“在人生的某个时候,我们失去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命运主宰了我们的人生。这就是世上很大的谎言。”谁也无法否认命运的存在,便似谁也无法确言。翌日一早,终是要各奔东西,宛若两片落叶,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然后,天地苍茫,再看明朝。

 

不知是否因为同样受自己文字中的块垒波及,竹马隐隐有些悲观主义者的影子,设使如此,可谓罪过。遂忆及再早一些的光阴,进藏途中,车过德令哈,海子忧郁的吟哦油然自脑海中响起,“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车窗外的小城,又亲近,又迷离,这算是为海子故地重游,还一回魂么?可铁轨一直在延伸,巍巍太行由近及远,黄土高原由近及远,以及九曲黄河,牛羊灌木,更狂浪的戈壁,草原,再之后就会是唐古拉山口。旅途中的颠波需要以分秒来捱度,每节车厢无一例外地时时刻刻被方便面的泼辣所统治,哪怕是在影影绰绰的夜里,“嘶啦”,“嘶啦”,“嘶啦”……满足的打嗝声,听起来充满了若有若无的恶意。几年前读何马的《藏地密码》,废寝忘食,通宵达旦,甚至有些句子至今犹能脱口而出,他说,“光明只是短暂的一瞬,黑暗,才是永恒的,但正是这短暂一瞬的光芒,诞生了生命与希望,因此,虽然我们都自黑暗中来,却注定了要用此生追随光明。”他又说,“人们,并不是害怕洪荒猛兽,或是阴谋背叛,乃至痛苦死亡。人们真正害怕的,是未知。无法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才是很可怕的。”

 

藏地五日,似乎时时刻刻都活在一种摇摆的亢奋中。蓝到骨子里的天,触手可及的云,波光浩渺的湖,白雪皑皑的山。有一次在草原上,跳下车来,急不可耐地扯住一位藏袍红面的少年,跟人手舞足蹈地比划半天,不乏“庸俗”地请求合影,结果小伙子灿然一笑,用流利的汉语说,“可以,可以。”好糗!藏地小兄弟也有点调皮,为什么让一个外乡人表演独角戏,早点说话呵。然而,正是因为神秘感的侵染,对于藏地的认识,每个人应当都自解除心中那一些些小小的恐惧开始,随之真正走入寻常巷陌深处,风景再美,没有了人的存在,哪来有什么风骨。

 

在纳木措湖,雄峻逶迤的念青唐古拉山脉深情款款地打坐于远处,到湖边拨一拨水,到沙滩上写下几个缭草的大字,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神来之笔。在布达拉宫,殿堂幽深,曲折回还,诸佛菩萨,冲你笑,冲你怒,你会看到许多熟悉的名字,比如松赞干布,比如仓央嘉措。而罗布林卡显然更像一座无关挂碍的葱茏园林,繁花似锦,树木参天,行走于其中,宛若仙境。无疑,对于一个几乎全民信教的民族来说,唯有到了身临其境,你才会明白什么叫作至高的虔诚。不论是布达拉宫山下转经筒的轮椅老人,还是大昭寺前磕长头的绵绵人流,自然而投入,到处是潮水般起伏的喃喃。

 

迷路是必然的,幸好有朴实热情的藏族阿姐指引,走在八廓街,她从身边经过,听到几个人在犹疑不决地讨论,便指着前边说,不要拐弯,一直走,一直走就好了。恰好是同路,她把几个人一直送到售票处,这才姗姗离去。拉萨作为省会城市,已经具有非常现代的意味,而这与她传统意义上的宝相庄严,几无抵触。一边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边是纷纷芸芸的佛寺信众,大家都活得独立而踏实。以至于回到内地跟朋友们讲,若一生只能选择去一个地方走一走,那必然是西藏。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惜的是马是西风瘦马,花是走马观花。同行辈中有的又去了藏南的林芝,从他们之后的只言片语以及朋友圈的照片来看,称得上愈发不虚此行。然而,苦于人事繁芜,这个良愿只能等到未知哪年哪月的之后来实现了,或者成为永远的良愿,回首往昔的时候,拿出来擦拭,好好抚膺感喟,犹似你在少年时交臂而失的一个美丽姑娘,独自沉默,独自沉醉。

 

与竹马约期是返乡之后的事情。鉴于对高反的谈之色变,更鉴于这个家伙居然毫发无伤地风尘归来,友好们很是痛饮了几场,直至解辔南行。竹马赠予一本他的乡党——作家杜国玲的集子,《姑苏城外山水间》,图文并茂,甚是耐看。然而厚厚的大部头,以自己惫懒的个性,真不知何时能通读,兼之很近诸务缠身,一团乱麻,就先放在那儿。

 

在文章开篇的那场聚会间,与淮南的几个作家相见甚欢,大家讲文坛现状,讲诗词曲赋,也讲到中外文学史,当然也离不开散文小说,兼涉天高云淡,五味杂陈。终至曲终人散,一一揖手而别,等回到公寓时,血脉中的风暴已经渐渐平息,便忙不迭洗澡上床,蒙头大睡。

 

作者简介:刘海亮,网名故园风雨,7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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